从民国著作看传统武学的境遇与前途

洪洞移民 发表于 2009-1-8 09:42:00

传承与流变：从民国著作看传统武学的境遇与前途                                                                                                              季培刚         传统武学作为我国固有的技艺或文化现象，除表象的文字纠葛之外，或可说是国内不为域外研究牵动重心的少数学问之一。然今日武学，貌似昌盛，实已积弊甚深、转向歧途。若任其自堕而精髓尽失，落于外人水准之下，亦非绝不可能。欲引上正途，必要指陈流弊，分辨正轨，以激发国人保存国粹、发扬国光的责任。         武术技艺无十年甚至数十年纯功，往往难得通融。而外人多不能捉摸，竞相视为小技。顾树森序徐震《国技论略》有所感慨：         “技击一道，广博精深。小之足以锻炼身心，大之足以强国强种。徒以数千年来，文弱相尚，跌扑之术，鄙为小技。”         武技传承，本就艰难，一来少记载，二来难记载。即有记述而无口传身授，也绝难得窥门径。徐震《国技论略》“求师须知”中所述一段颇堪玩味：         “《扬子法言》曰：‘务学不如务求师。’凡百学问之道，皆需求师，况拳术一道，非有师授勿能晓者乎？昔之习拳者专重实验，今世或有著书绘图以明之者；然习拳已有心得，按图说以寻绎，亦可多所触发，未习者则勿能也。非但未习者不能，即初学者亦不能也。修真之士有云：‘得诀归来可看书。’此言得之矣。”         而晚近以来的中国，将优秀人材集中于各级学校且层层选拔接受西式教育，对传统文化摧残极大，中国传统技艺的传承与发展之路崎岖坎坷，众多技艺濒临失传。而武学不免临此窘境。今日国内武学除民间传统式的艰难传承之外，多赖武校等处的传授。而武校学生两三年毕业，往往武技尚无所得，若赖此传承，如何可能？时值今日，太平盛世偃武修文，非但学人置武不讲，高校青年学生也多不理解。武学不登大雅之堂，高校中难觅有传承的明师指授，再加上武侠小说、影视的泛滥成灾，东洋诸“道”的乘虚而入，方今学子由对武学的曲解转向对时髦的追逐，跆拳道、柔道场馆林立，乐此不疲，而将传统武学弃入死胡同。         这种情形，似乎由来已久。马良序《国技大观》时，对此趋向便有所批评：         “提倡体育，为补偏救弊之谋，效颦学步，乃取球杆哑铃诸技，列为黉舍课程。是犹故家子，弃其庖厨之珍馐，乞人藿藜咽餍口，遗其笼箧锦绣，假邻布衣章身也。痛孰甚焉。”         民国十八年（1929）,万籁声《武术汇宗》“武术概言”指出：         “我国国民过富于时髦特性，诚为不可掩之事实，以致固有国粹武术，亦漫不加察，多加唾弃，而学外人皮毛，能无疚于心……现各校虽有武术一科，亦不过等于具文，学者寥寥几人，所谓粉饰门面，沽名钓誉者也；不知武术不惟可以强健躯骸，且功到纯熟之候，能以一敌十，以十敌百，正能养其卓绝精神，雄伟侠勇肝胆。”         同年，顾树森序徐震《国技论略》认为：         “自欧风东渐，号称维新之士只知以习自他邦者炫耀国人，对我国固有之技能转嗤为陈旧，致大好国粹，湮没无彰。”         吴志青《国术理论概要》“自序”也有同样的看法：         “泊乎欧风东渐，新学昌明，一般体育家，又以为有来自西方之田径球等运动，视吾国固有之武术，更加如土饭尘羹，不屑一顾，而前日之日渐消沉者，至是益无复振兴之望矣。”         而放眼域外，境遇却恰恰相反。         西潮冲击下，武术的体操化改造，自民初便展现端倪，进而大行其道。众人皆以此为武学的进步，其实不然。民国八年（1919），蒋维乔序李剑秋《形意拳术》便认为： 　　　　“近数十年，经学校之提倡，唤起国人研究之心，始则随意练习，继而采入正科，南北两派分道并驰，各就所师，以相授受，间有著书立说者，法门务求其广，形式务求其繁，未能从基本下手，欲学者获益，难矣，夫失肢体之动作，苟不与精神并运，则流于器械动作，貌合神离，以之饰观瞻则可，以言实用则未也”。         至民国二十（1931）年，金一明更有所警觉，其在《中国技击精华》“缘起”中指出：         “良由国府诸公，提倡国术，因鉴于处此武装和平时代，不得不借助研究体育之嘉名，以唤起民众尚武之精神。上行下效，一唱百和，发之于言，笔之于书，均目技击为强身利器，避却拳术为格斗之技能。倘长此相沿，年久月深，或仅采取技击中之一二姿势行功，以作锻炼身腰之具，其他绝技，或均弃如弊屣。噫！误矣。”         进而指出：         “强国者，必先强身，强身即是强国。技击之学，制人之良方。制人者，必先自制，自制而后始能制人，能制人而不制于人。兵可百年不用，不可一日无备；技可百年不用，而不可一日不习。”         且西化以来，每做一件事，总要问是否科学。而中国传统文化，常不能单以“科学”作解，已成为人文学科学者的共识。对武学的阐释需依传统，必将人文与科学结合才能深入。单以科学剖释，或可见其实处，而虚处终不可现。譬若西医解剖，虽筋骨肉可见而精气神难解。武学背后附带着中医学的阴阳理论，西方体育建立在解剖学基础之上。而在西潮冲击下，趋新人士将传统武学改头换面，转嫁到解剖学基础上，不免有非驴非马之讥。民国时期，传统武术采入学校，实行普及教育，造成一时风气，同时也成为后来不良发展的潜因。而自国家规定套路编创以来，各级武术教练员、运动员均引为竞技标准，致使武术体操化、舞台化的趋向日益明显。体用分道扬镳：套路只作表演，“跑满场”、“舞剑花”，华而不实；散打不练套路，实而无根。如此以来，武术完全畸形发展。而诸高校通选之长拳或太极拳均属“国编”，再加上教师往往水准不高，师生之间互相应付，最终流于形式，令人误解颇深。也就难怪今日高校青年学子纷纷转向对跆拳道、柔道的追逐了。         中国文化，总需先因后创。无因有创者，非庸即妄。花钱买学、批量生产、缺乏传承或造诣不深者往往不负责任，再加上外人的曲解和社会的需求，武学日渐走上大众化的歧途，而存“普及”之心则必先自贬身价，大众化便意味着浮浅化。今日号称太平盛世，常令人慨叹无用“武”之地，而国人自堕，将武技重新编排拿来作为舒展筋骨的手段。然武学宗旨虽不在有用，而精髓却在致用。既称武，则必当高悬致用之鹄的，方能精进，不讲致用则不必称武，尽可以“操”代之。如众人操练之太极拳，多无真功可言，不若称其为“太极操”，否则徒增外人对太极拳致用的微辞。这并非个人发明，早在民国时期，南派吴氏太极拳传人褚民谊便有《太极操》、《太极操说明及口令》、《太极操特刊》等著作问世，有据可证。民国二十一年（1932）褚序吴图南《内家拳太极功玄玄刀》云：         “前岁去欧返国，舟中无俚，习拳之余，觉其姿势繁复，初学者习之，每感难习易忘之苦，于是而有太极操之发明，盖其功用与太极拳同，而姿势简单，习之甚易，且难遗忘。”         可见，“太极操”早已有之。故无传承、身上没东西、寻根问祖至“国家体委”的太极拳习练者，以及满天飞的“国编”太极拳教材、范本、挂图、光盘的制造者，不若改称“太极操”。非但太极拳如此，其他拳种均可仿效而行，或可维护各家拳法的水准。前人传艺，宁可失传而非其人不传，乃在维护技艺的清誉，由此可知。         在武学精华不断流失的今天，有武学关怀者多寄望于民间传统武学的复兴。然而在“国编”套路大行其道、畸形发展的充斥之下，国家对于武学大家缺乏足够的关怀与奖励，民间武学传统的传承方式走向边缘，再加上传统武学整体的鱼龙混杂、时有门户见识，近况并非乐观。         有传承的武学，才会有文化层面所关注的拳谱文献、渊源流变、人脉传承、历史掌故、拳架规范、行拳要点、内外功法、相关器械等可言。然而任何一种拳术，真正高明、得其精髓者，代不数人。若从武学整体而言，愈高明的拳术，内涵愈深，愈难掌握。学艺要择师，无师自通不过神话而已。就此而论，此前每一时代真正高明的武学大师，毕竟少数。能文武通融、各得一时代多位高师指授而精深造诣者，实为机缘巧合。而能真正传承武学高明者衣钵的人又寥寥无几。武学与学术异形而同理，越高明则能真正领会者就越少。所谓：“曲高和寡”，上升到学问层面，真理基本掌握在少数人手中。如世间练太极之人，十有八九没有真劲，而另十之一二功力深浅还待思量。然而，不是真正的高明者，往往徒众甚夥，且多能继承衣钵，执末技以自炫。而自知未得精髓者，常无责任可言。如此代代繁衍，则难逃九斤老太的六字真言。可惜今人又常以从众多寡作为评判高低优劣的标准，宗于一师的成百上千的弟子门生，众口一词，奉为至尊，关起门来，越评越高，进而凭众造势，在相关组织中以“民主投票”方式，斧柯得假，高下在心，用舍由我，而将其他真才实学的高明者挤于一隅，不使有出头之日。此显然自欺欺人、贻害后世。         由此可知，功力不深的练家，当有自知之明，切勿好为人师，盲目传授，否则害己误人。民间武学水准日降，精髓愈传愈失，此为要因。故而求学问道，需拭亮双眼投拜“明师”而不一定是“名师”。而国家若能在今日世风丕变的境况之下真正奖励武学，在高校之中给技艺精湛的传统武学大家一席讲坛，则不失为保存武学精华之一途。

页: [1]

太极网's Archiver

从民国著作看传统武学的境遇与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