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宋氏家傳太極功源流支派論》清初手抄本辯偽 作者:二水居士 有關宋書銘之太極拳源流支派論述,民國十年出版的許禹生《太極拳圖勢解》之“太極拳之源流”一節,多有介紹。民國二十二年,劉彩臣弟子李先五著《太極拳》,亦照搬宋氏家傳太極功源流支派論的說辭,且窮道聽途聞之功,將耿信、紀信等也羅列於陳長興名下,更極牽強附會之能,收羅張松溪後南派諸傳人近二十人名目。出版於民國三十一年的王新午《太極拳法闡宗》一書,也沿襲宋氏家傳太極功各源流支派。另對宋書銘太極拳藝及其為人的描述,可謂備極精詳。我們不妨擇其要,一睹宋書銘概貌: 民國初年,袁氏當國,有遺老宋書銘參其幕。自言為宋遠橋十七世孫。善太極拳。時年七十餘。其拳式名三世七。拳式名稱與時流行於京師之太極拳名目大同小異,推手法亦相同。然趨重單式練法。其時,紀子修、吳鑒泉、許禹生、劉恩綬、劉彩臣、姜殿臣等正宣導太極拳於京師,聞宋氏名,相與訪謁。與宋推手,皆隨其所指而跌,奔騰其腕下,莫能自持。其最妙者,宋氏一舉手,輒順其腕與肩,擲至後方尋丈以外。宋所傳拳譜,名《宋氏家傳太極功源流支派考》,為宋遠橋所手記。于民國初年始宣於世,前輩多抄存者。宋氏在清季為詞林钜子,所著內功原道明理諸篇,已播於世,允為傑作。惜其晚年困瘁家居,抱道自娛。遺稿盈屋。許公禹生數敦其出,皆不起,繼以重金求其稿,亦不許。儘承其口傳心授一鱗半爪耳。旋居保定作古,其遺稿不知流落何所,徒令人嚮往而已。 此譜初宣之於世,就有人提出了疑問。稱宋譜通篇分作敍事和拳理原道兩個部分,其中敍事的文詞風格較統一,擬出自一人之手。且文詞粗略,風格擬不近古人云云。先哲如徐哲東、張士一輩,對此流不屑一辯。云:“自頃以來,太極拳大行於南北,述其史實者,頗多異說,尤以原於張三峰之說為盛。復有謂出於六朝時之韓拱月,唐之許宣平、李道之、及明之殷利亨者。出於韓許李殷之說,羌無故實,其為偽託,不待深辯”、“夫向之穿鑿附會,杜撰太極拳歷史者,固不足以言考證”。顧留馨先生則對此譜多有發難:考宋書銘所練太極拳,實以楊式為基礎,改成三十七個單練的勢,任意錯綜連貫,確為“頗有所發明”,託名傳自唐許宣平,傳之宋遠橋,以自神其術。所傳抄拳譜,絕不類唐人文詞云云。 從王新午的描述可知,宋書銘的三世七,拳式名稱與時流行於京師的太極拳名目大同小異,推手法亦相同,只是側重單練。而稍稍瞭解楊式太極拳傳承史的人就知道,楊家門內授拳,一直是以單練入手的,門外則以套路為主。楊健侯大師傳田兆麟先生的《楊氏太極拳老譜》之“八五十三勢長拳解”云:“自己用功,一勢一式,用成之後,合之為長拳。滔滔不斷,周而復始,所以名為長拳也。萬不得不有一定之架子,恐日久入於油滑也,又恐入於硬拳也,決不可失其綿軟。”此節文字簡明扼要 ,且至為清晰的解釋了十三勢與長拳的關係,也可見古人萬不得不編著長拳的良苦用心。由此可見,顧留馨先生斷言宋氏太極拳功“實以楊式為基礎”,不無道理。 1992年上海交大出版社出版的昆山王知剛編著之《中國唐代三世七太極拳與劍術》一書,稱:“若干同門道流他們又遁世絕俗不會來寫此累累文章,這個任務就落在我這個俗家弟子身上”云云,儼然一副“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的社會責任感。然而,觀其通篇文字,極不嚴肅,家師慰倉先生曾撰文對此書辯偽,稱編者將擅自改編之劍術,呼作“武當護山劍”,書中五行八法與所對應之臟腑經絡竅位之玄理,均系抄襲馮志強與王培生等文字(詳見漢語大字典出版社2007年1月1版之《金仁霖太極拳論文選》85-97頁)。概亦“羌無故實”者也。 2005年初,二水應新加坡拳友邱觀崍先生之邀遊歷新加坡,並獲贈馬有清先生編著的《太極拳之研究吳圖南太極功》一書(香港商務印書局2004年8月第一版),二水翻閱“世傳《太極功》古譜”一節,得見迷霧繚繞的《宋氏家傳太極功源流支派論》清抄本原本影印本(下稱影印本)。原以為能如“中國遠古世傳太極功 嫡傳當代承傳人”馬有清先生所說的,對太極拳的源流支派“自能正本清源,和不忘先師之遺教”。然而,二水將影印本一一放大後,仔細辨析,非但沒有得到馬有清先生所期望的“正本清源”的效果,反而疑慮叢生。為此,將疑慮一一列出,以期高明指正。
一、此譜文詞不符合“明時人”宋遠橋的習慣 影印本正文第六、七頁“至明時李道子嘗居武當山南岩宮”、“何以知之至明時之夫子李即是李道子先師也”、“至明時予同俞蓮舟遊湖廣襄陽府均州武當山”,似乎處處在提醒著讀者:“予(宋遠橋),系明時人”。而根據正常人的思維習慣和說話方式,身處“明時”的“予”,斷斷不會時刻將他所生存的朝代掛在嘴邊的。譬如當代人行文或言語時,斷斷沒有必要,刻刻提醒周遭人:“予”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時代的人。文中之“予”,刻刻強調著“明時人”概念,讀者或能領會其言外之意呢。 影印本正文第八頁,此“予”終於露出了馬腳:“予上祖宋遠橋與俞蓮舟 俞岱岩 張松溪 張翠山 殷利亨 莫谷聲 久相往來金陵之境”。此譜既由宋遠橋緒記,而緒記之中也有口口聲聲“予上祖”處,如影印本正文第七頁“緣予上祖遊江南涇縣俞家 方知先天拳亦如予之三十七式 太極之別名也”等,照馬有清先生作注十一解釋,此“予上祖”為宋遠橋的上祖與江南涇縣俞家素有往來。而同一段文字中,突然出現宋遠橋自稱自己為“予上祖”的怪事。為此,馬有清先生作注十二,“正本清源”解釋為:“此處所稱予上祖宋遠橋,應是清初時,宋氏後人繕譜時,對宋遠橋之稱呼”。馬有清先生此番解釋實在是強差人意。此頁敍述尚未結束,又有“予”的出現。如影印本正文第九頁“後予七人同往拜武當山”等。那麼請問:同一段敍述之中的“予”,究竟哪個是宋遠橋呢?哪個是宋氏後人呢?相信讀者自能明辯秋毫了。 影印本正文第十六、十七頁,抄錄“十三勢歌”時,抄錄者顯然誤解了原歌詞“歌兮歌兮百四十”的“兮”字,以為是手寫重疊字之簡寫,抄錄時自作主張的,將此改作“歌歌歌歌百四十”。這種低級錯誤,足以證明此譜拼湊的痕跡。 二、此譜文詞不符合清初人的習慣 影印本正文第二頁“三十七名目書之於後”、我國新文化運動之前的“古人”,行文習慣自然是豎筆左行。因而上下、左右的概念是深入人心的,而文字中“前後”的概念卻較模糊。倘若一如吳圖南、馬有清先生所考證的,此譜系清初抄本的話,此處應作“三十七名目書之於左”。 影印本正文第二十三頁“若謂不傳人 當年先師何以傳至予家也”、“尊先師之命” 、“必須想予緖記之心血與先師之訓誨而已”,三處“先師”,皆另起一列書寫,概尊重先師意(馬有清先生在句讀“若謂不傳人 當年先師何以傳至予家也”時,大凡也不知道“尊重先師意”,將此句讀成“若謂不傳人當年。先師何以傳至予家也”)。而影印本正文第二十二頁“自上之先師而上溯其根原”處,卻忘記了尊重先師,沒有另起一列書寫。這種時而尊重,時而不尊重的做法,斷非古人所為。 影印本正文第七、八頁云:“至明時 予同俞蓮舟遊湖廣襄陽府均州武當山 夫子李見之叫曰 徒再孫焉往 蓮舟抬頭一看 斯人面垢正厚 髮不知如何參地味臭 蓮舟心怒曰 爾言之太過也 吾觀汝一掌必死 爾去罷 夫子李云 重再孫 我看看你這手 蓮舟上前掤連捶 未依身 則起十丈高許 落下未壞拆筋骨 蓮舟曰 你總用過功夫 不然 能扔我者鮮矣 夫子李云 你與俞清慧 俞一誠認識否 蓮舟聞之悚然 此皆予上祖之名也 急跪曰 原來是我之先祖師至也 夫子李曰 吾在此幾十韶光未語 今見你 誠哉大造化也 授你如此如此 蓮舟自此不但無敵 而後亦得全體大用矣”。 譜中簡短的一段敍述文字,人稱代詞除了“予”、“爾”外,“你”、“我”、“吾”等也間雜期間,相互混用。雖然,古人也使用“你”、“我”等字,“你”字使用稍晚一些,《廣韻止韻》解:“你,汝也”,自從錢玄同創造“他”、“她”之後,一度有人將“你”分作“你”和“妳”使用。但同一段文字之中,時而“你”、“我”,時而“予”、“爾”的現象,也不符合清初人的行文習慣。 三、從此譜中出現的一些簡體字分析,斷非清初手抄本 漢字的簡化演變是一個漫長的、約定俗成的過程。我們而今使用的簡化字,80%左右來自歷代的草書。其中主要是參考王羲之的正草十七帖與宋徽宗的行草千字文。隋唐以來,民間開始使用的一些俗體字,在宋元間,也慢慢被一些文人採納使用。因而從簡體字來分析手抄本的成文時間,顯然是難度較大的一項工作。即便如此,這些簡體字、俗體字在清初還只是極個別的使用,而且通常還只是局限在行草體的各類文字中。在規範的楷體文書裏,一般而言,不會大量使用這些草簡體或俗體字。 隨著新文化運動的推進,有識之士開始大聲疾呼推行簡體字。1909年陸費逵先生在《教育雜誌》發表《普通教育應當採用俗體字》一文,開創了大力推行簡體字之風尚。之後,錢玄同、胡懷琛、劉復、徐則敏等為收集整理以及規範簡體字做出了傑出貢獻。1934年8月,國民政府曾一度公佈過第一批簡體字表,次年雖然下令收回,但文化界卻開始大力推行“手頭字”運動。直至1956年,中國大陸審訂通過第一批漢字簡化方案,簡體字才得以全面推行和使用。而港臺及海外華人至今尚未普及簡體字。
|